文章较长，耐心看完，定有收获。

这段时间《千与千寻》在国内上映，网上到处都是相关讨论。上个周末，孩子看到我在手机上看一个演示配音对比的视频，吵着也要看，最后我陪她在电视机上把电影正片又刷了几遍。

《千与千寻》属于那种百看不厌，每次都能发现新细节的电影。这当然很了不起，但我觉得更可贵的，是里面常思常新经典设定，比如名字的设定。

我们知道，汤婆婆是通过将名字取走，来达到控制一个人的目的。千寻签约，汤婆婆就用魔法，把名字取得只剩一个千字。

在那个世界，名字是极其重要的。这个重要性，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可能体会不到，电影中的设定无疑放大了这点。那么，名字的重要性，有什么寓意吗？

在电影剧情里，白龙的表现暗示了其中寓意。从白龙开始遇到千寻，就对她提出一个重要的忠告：记住自己的名字。

这个忠告，是基于他自己的血泪教训。从锅炉爷爷的讲述，我们知道，白龙也是突然来到这个汤屋，想跟汤婆婆学习魔法，谁劝也不听，最后想回却回不去了。

这里，我想锅炉爷爷没讲的是，白龙之所以回不去，是因为汤婆婆取走了他的名字，而白龙事先并不明白名字的重要性，事后才追悔莫及，但为时已晚。

所以，我认为，电影里可取走的名字，代表了一个人的过往，以及他在原来世界里的所有联系，实际上，就是这个人的本质。

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社会关系式是张复杂的网，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这张网会越来越复杂。有父母兄弟，有家族亲戚，有同学老师，有邻居伙伴，还会有债务债权，有同事同好，以及朋友敌人，等等等等，就算你只是在路边扫个码买了瓶水，也算建立一次社会关系。

如此复杂的关系网络，却简练归结于一点，这个点，就是名字。一个人的名字，代表他所有的社会关系。比如我们说起诸葛亮，就会想到三顾茅庐，蜀国丞相，运筹帷幄，死而后已；说起刘德华，就会想到四大天王，勤奋敬业，《忘情水》，《无间道》；甚至说起孙悟空，我们就会想到大闹天宫，五指山五百年，西天取经五人组。

虚拟的社会关系，一旦成为共识，也能塑造一个具有「本质」的主体。但我们很少人想象，一旦有一种魔法，可以将名字取走，那么即使是真实的人，会发生什么。电影《千与千寻》正是试图探讨这种假设。

老子说，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这里的「名」，我认为就是指名字。名，是作为构建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基础存在的，即「母」。母并不代表先有名才有万物，因为万物之始乃是「无名」。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自发的，或者说自然的，选择了「名」作为世界运行的底层基础之一。

「名」，虽然是虚拟的，非实在的，人类妄加的，因而不是恒定的，但其并不能随意更改，甚至取走。「名」作为某种互动、自发、自然的产物，它也代表了某种实在，体现了某种本质。

我记得高中时阿板曾突发奇想，如果我们将数字「1」取名为「2」，再把数字「2」取名为「1」，会发生什么？经过一些讨论，我们想当然的认为，什么也不会发生，因为只是读音发生变化，实在的运用既然照旧。

但我现在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数字「1」取名为「1」，数字「2」取名为「2」，并非某个人说了算，而是经过了千百年人们的使用，以及数以亿计的文献记载。如果我们像汤婆婆一样，把这两个数字调换一下，难以想象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另外，已经是资深程序员的阿板应该对编程领域的的「名字」理解深刻。当我们学习练习编程时，变量名似乎可以随便取，a，b，foo，bar，等等。但当我们正式编写一个项目工程时，变量名的使用就会慎之又慎，尤其是当项目是有团队协作的大型工程时。

大型软件工程，命名会有专门的规划和文档。一般来说，变量的名字表达变量的本质，即变量的用途，还有变量在整个工程内部的位置及与其他功能的关系。

这个原则，也正是在现实世界中使用的原则。我们造字，给万物命名，都尽可能表达事物本质。有一本小说将这个原则推向极致，这本小说名叫《地海传说》，一共六部，已完结。西方玄幻架空世界，龙与魔法的世界，其魔法的基础在于真名。牛羊、云彩、雾以及花草树木，在其通俗名字下都有其真名，魔法师通过咒语中加入真名来操控万物。每一个人也都有他的真名，当一个魔法师知道了他的真名，他就可以用魔法袭击他，控制他。

在小说里，真名是万物的本质，而人的真名是他最深的秘密。人取得其真名，需要经过一个仪式。由一个德高望重的魔法师将少年引入水中，魔法师施展魔法，冥想，得到孩子的真名。理论上来说，一个人的真名只有他自己，以及替他取得真名的魔法师两个人知道。一旦真名泄露，在其他魔法师面前，无论自身魔法修为有多高，都是待宰的羔羊。

这个设定跟科幻小说《真名实姓》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是，《真名实姓》作为科幻小说，真名的重要性具有严密的逻辑。这篇科幻还是我在高中时看的，当时的互联网还不发达，街上网吧还没有几个，学校机房电脑的系统还是Windows98。作者预言随时随地的网络会覆盖全球，像极了如今马上要实现的5G覆盖。小说中，人们随时随地可以通过VR（虚拟现实）技术连入网络，虚拟世界已经和现实世界一样真实和重要。于是，在虚拟世界里，黑客就像是古时候的魔法师，网络技术就是他们的魔法，而他们的真名实姓也像古代魔法师那样，是最重要的秘密。因为，一旦真名泄露，通过发达的搜索技术，数秒钟内，对手就可以定位到他真实物理地址。轻则可以封闭他所在街区的路由让他下线，重则可对他实施物理打击。

抛开玄幻和科幻的假设和想象，在现实世界中，每个人的名字，就是他的真名。这个真名也通过某种仪式和过程确立。这个仪式名叫父母的冥思苦想，这个过程名叫亲朋的空耳相传。有过生孩子、给孩子取名经历的父母都会有这样的体会，那就是给孩子取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似乎更好的名字永远是下一个。另外，看到别人家孩子的名字，总觉得怎么就取得那么好。这种感觉会加剧给自己孩子取名的焦虑。

网上有统计显示，现在孩子名字的趋同性挺高，很好孩子都叫子轩，子涵，梓萱之类。在名字确定之前，父母都对名字给予厚望，想加入太多的东西进去，好听，好寓意之类。我想他们的初衷绝不是取个成千上万人重名的名字。但是名字一旦确立之后，最普通，最重名的名字，也获得了认可。原来，名字的确立不是靠取名前的殚精竭虑，而是取名后的社会关系。只要这个名字在社会关系中取得一席之地，它便是一个真名。来说说屠呦呦这个名字吧，我一开始很难将这个类似乳名的名字和获得诺贝尔奖的大科学家联系起来，看多了新闻，听多了报道，已经觉得这个名字无比威武霸气。

汤婆婆通过取走名字，取走了一个人的社会关系，让这个人只能在她的掌控的社会关系（汤屋）下生活。后来，千寻从衣服里找到一张卡片，那是她昔日同学写给她的。卡片里有她的名字，昔日的社会关系帮她找到了真名。